
五是構成思辨或深度。必須說,對話的這一方向是隨著文學的現代性開啟而萌發的,在舊有的文學中,作家們更為側重對話的言說功能和塑造人物性格,更側重它的生活化層面,而在現代性開啟以來,
“思考一個故事”成為小說書寫的訴求之一,讓對話呈現更多的思辨性質便成為一個重要的、明顯的傾向。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卡拉馬佐夫兄弟》第二部,有一段發生在哥哥和阿遼沙之間的對話:
“哥哥,你說這些話是什么意思?”阿遼沙問。
“我是想,假如魔鬼并不存在,實際上是人創造了它,那么人準是完全按照自己的模子創造它的?!?/p>
“這么說,這也就跟創造上帝一樣??!”
“你真會摳字眼,就像《哈姆雷特》中的波羅尼亞斯所說的那樣,”伊凡笑著說,“你把我的這句話給抓住了;好吧,我很高興,既然人是照著自己的模子把上帝創造出來的,那么你的上帝還能好到哪里去?你剛才問我,為什么我說這些話。你知道么,我是某一類事件的愛好者和收集者。你信不信,我從各種報紙上、小說上,不管在什么地方,只要碰到,便把某一些故事摘記下來,收集在一起?,F在已經收集了不少了,土耳其人的事兒當然也在收集之列,但是他們全是外國人,我還有本國人的例子,甚至比土耳其人的還要精彩。你知道,我們這里更多的是鞭打,是棍棒和鞭子,這是具有民族特色的,因為用釘子釘耳朵的事兒在我們這里是不可想象的。我們到底是歐洲人,但是棍棒和鞭子卻是我們的,別人無法奪走。在外國現在似乎已經完全不打人,我不知道是不是風俗變好了,或者是建立了一種似乎不準打人的法律,但是他們用另外一種也和我們一樣純粹民族化的東西給自己找到了補償,而且這種東西民族化到了似乎在我們這里也是不可想象的程度,不過從宗教運動時代起,好像我們這里也開始風行了起來,特別是在我們的上等社會中……”
(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說中的對話往往漫長、稠密、洇漫,如果引用將會使這篇文章“難以結束”,故而我只好在伊凡說話的過程中中斷。但其中的思辨性已經有了較充沛的反映。)
瑪格麗特·尤瑟納爾《苦煉》:
“別往下說了!”亨利-馬克西米利安說,“在我們祖先第一次把藥線點著的時候,可能就有人想了,這項震天動地的發明,會把戰爭的打法搞得亂七八糟,會把戰斗縮短,因為沒有打仗的人了??赏耆皇悄敲椿厥?,謝天謝地!殺的人更多了(我想以后殺的人還要多),我那些雇傭兵不再用弩,他們用火槍了??墒?,勇敢、怯懦、詭計、紀律、違抗命令等等,過去什么樣,現在還什么樣;進攻、撤退、原地不動、嚇唬人、假裝什么也不怕,所有這一套,也和過去完全一樣……”
“很久以來我就知道,一盎司的愚蠢,比一斗的智慧還要沉?!睗赊r不屑地說,“我并非不知道,在您的那些國王眼里,科學只不過是個提供各種攻擊和防御手段的倉庫,還不如他們的騎兵競技場、羽飾和頒發爵位的敕書重要呢??墒?,亨利表弟,我認為這個世界不同角落里的五六個窮鬼,比我更瘋狂,更不名一文,更可疑,可他們正悄悄地夢想著得到一種可怕的力量,這種力量,就連皇帝查理五世都永遠得不到。如果阿基米德有了個支點,他可能不僅僅把地球翹起來,還要讓它像個打碎了的貝殼一樣,重新跌入深淵……”
六是通過對話構成對人物思維(本質是平庸、無趣的流行思想)的反諷。在居斯塔夫·福樓拜著名的《包法利夫人》中,有一段愛瑪和查理第一次來到永鎮客店,發生在寬敞的大廳里的對話,有四個人參與:愛瑪在和初次見面的賴昂談話,而他們的談話時不時會被郝麥的獨白和偶爾插言打斷。在這里,我們截取愛瑪·包法利和賴昂之間的一段對話:
包法利夫人繼續問年輕人道:“附近總該有散步的地方吧?”
他回答道:“簡直沒有!有一個地方,叫做牧場,在山頂上,森林旁邊。星期天,我有時候去,帶了一本書,待在那邊看日落?!?/p>
她接下去說:“我以為世上就數落日好看了,尤其是在海邊。”(未完待續)